和泰接到翊勳返回杭州的消息，便盤算著行程親自接到了紹興。

“二哥，楊公堤的事情我大概已經摸清了，是內務府記名商人貪圖西湖邊地段好，假稱旗營圈地搶占民產……”

“跟薩爾泰、雪筠有關系麽？”

“沒有。”

“杭州的皇商不止雪筠名下的那幾家麽？”

“筠格格雖然確實名下有四戶皇商，可是她真帶到杭州的也就是湧金門開館驛、酒肆的那一家，別的都在西北走口外貿易。”

“嗯，那就好。我是真怕查來查去毛病出在他們身上……”

和泰笑著點點頭：“真正皇家的親眷，這點兒體面總還不至於都不顧的……不過，案情雖然清晰了，我反倒更迷糊了……”

“嗯？”

“楊公堤的事情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西到瑪瑙寺南到雷峰塔到處都打著旗營的幌子，可事實上旗營所有的也只有湧金門外的二十來處店面外……”

“什麽時候開始的？”

“說是……說是最近六七年吧……”

“你查的這個事兒是誰做的？他還參與過幾次？共侵擾了多少民戶？”

“主謀系天澤七年投旗包衣人蔡茂，目前記名在正黃旗包衣二參六佐下。此次楊公堤他低價買入的買賣店鋪共有19家，查他名下現有房產63處，其中51處均系冒稱圈地低價盤剝而來……”

“這杭州城現在一共多少記名的皇商？”翊勳沈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

和泰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他支吾著，想說又怕翊勳發脾氣。

“誒你這是幹什麽？”

“二哥，這個數字有點兒……”

“你說！”

“內務府上三旗包衣皇商在杭州共有，共有67戶……”

“多少？”

“67戶……”

“怎麽可能？內務府放出去經商的包衣一共才多少？這……這小小的杭州城怎麽竟有如此多的皇商？”翊勳說著呆楞了一會兒，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起身走到和泰身邊問道：“京籍和關外籍的有多少？”

和泰想了想，回道：“9戶。”

“確定麽？”

“確定！我也是因為當初很吃驚這個數字，特地一戶戶查出來的！”

翊勳的眸子裏好像忽然閃過一絲興奮，卻又忽然沈寂了下來，他背著手走到窗前，喃喃自語道：“這灘水，還真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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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勳給康親王崇孝的書信先於密折三天進的京，崇孝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急急的找了自己的幾名清客相公商量對策。

“前幾年老八離朝，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內外的事兒，內務府的差事一直是五哥擔著的，後來老九、老十一也都插手過……這幾年自從接了戶部的差事，更也難有心思在顧及內務府。可是這皇商的事情……”

“王爺是擔心裕親王在下面的所見所聞確有其事？”

崇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天澤元年我接手伊始內務府記名的皇商總共不過40餘戶，其中還包括關外專營皮毛參茸生意的13家。可如今一個小小的明州府就冒出皇商23戶來……”

“會不會是皇商的分號？”

“遠舶司主的是遠洋貿易，內務府名下只有弘恩泰、弘德升兩個字號是出洋的！何況……老八信上列舉的這些皇商，十之八九籍貫都在南方，怎麽可能是內務府的包衣人呢？”見幾個老學究還支吾著想開解些什麽，崇孝擺手道：“讓你們來不是想如何答覆翊勳的，這麽多年了，他的為人你們還不曉得麽？我是要你們商量商量看看怎麽跟皇上回！”

為首的師爺撚著胡須想了想，拱手回道：“王爺，依在下之見您還是顧左右而言他為妙，不宜直陳利弊呀！”

“說說看。”

“裕親王南下盤核遠舶司，其意應該不止遠洋船稅一樁。這幾年貿易頻繁市井昌榮，可是國家財稅收入卻並沒有顯著的提高，何況去年的臺風海嘯之災一發，國庫的存銀更是顯得捉襟見肘，這個事情裕王自然不會不掛心的。本來對溢出的稅銀，朝廷的態度是任之充實地方的，可是此番他又親履其地，其中的利弊自然了然於心……”

“先生的意思是……”

“我只怕您當年為皇上籌謀的內帑之源才是裕王的目的所在啊！”

崇孝吃驚的看著師爺，默然良久。“他怎麽敢盯著內帑不放？”

“王爺，這倒是您的當事者迷了。遠舶司的主事官員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溢出的稅銀也都奉旨直送了內務府所轄的幾處造辦采買衙門。如果稅制不改，侵擾的當然是國庫的正項銀錢了！”

“可是……這幾年內務府的收項也並沒有很大增加呀。”

“對啊，這才是裕王占著理的地方！”另一位師爺說道：“王爺請想，每年稅關收上來的銀子在增加，國庫正項稅銀沒有增加，內務府內帑錢糧三四年來也沒有增加，錢去哪兒了呢？這種局面難道還不要查一查麽？”

“他總不會是要拿內務府開刀吧？”

“不會，如果裕王有意針對王爺您，他又何苦先於密折給您這封書信呢？”

“怎麽講？”

“依在下的愚見，裕王是希望您通過執掌內務府的便利提醒皇上這裏所暗藏的弊病才是。”

“嗨！我倒是沒什麽怕他查的，怕只怕是投鼠忌器……”

“王爺的意思是？”

“你們想想看，這幾年是誰一直出出入入在內務府辦差的？大阿哥德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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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崇孝帶著軍機處的理政大臣們叫起，崇岱看了看節令牌說：“要過年了，是不是各衙門裏也都忙年呢？”

“回皇上的話，除了戶部依舊忙些個，大多數的衙門都封貼準備放假了。”

“嗯，這七小子剛遞了折子進來，說是遠舶司的事兒比他預計的麻煩得多，他手裏沒有得用的人，跟朕要人呢……”崇岱笑著說：“朕一向覺得這小子不著調，難得他真實認認真真的把心放在差事上了！你們說，派什麽樣的人去幫他好呢？”

德杞請旨派人南下的折子崇孝是見到了的，可是他沒想到皇上要將這個事情拿到軍機處來說，畢竟按常規這樣事情派幾名戶部熟悉部務的屬員也就可以了，可是今兒卻要專門商議人選，崇孝心裏暗想，莫不是皇上也覺察出遠舶司的事兒與內務府有盤根錯節的牽連？他略尋思了片刻，回道：“皇上，七阿哥雖說是這個時候上來的折子，可若真是派員前往，怎麽說也得是年後的事情了，大可從長計議吧？”

“哦，急倒是談不上的，不過朕的意思如果有好的人選，過了初五就動身南下的好，一來路程不短，二來……”崇岱的話只說了一半，他看了看戶部尚書佟英年，又轉向左都禦史楊四維，嘆了口氣說：“看這個架勢，五阿哥和七阿哥這個年是要在外面過了！”

“汗阿瑪倒也不必掛念，保不齊他們在八叔跟前兒正高興呢！”站在班末的大阿哥德枋不鹹不淡的加了一句。

崇岱擡頭看了看他：“嗯，是朕有旨意讓他們去陪著你八叔過年的，免得一座城裏一個孤零零的阿哥，攪得百官都過不好年……你這陣子替你六叔忙內務府的事兒，辛苦了！辦差麽，一定要用心、用誠，本事長在自己身上才是根本嘛……朕看你這一向也時不常的咳嗽，前兒關外蜂廠進來的白蜜潤肺不錯的，你去拿兩壇早晚燉川貝喝喝也好。”

德枋沒想到父親會賞賜自己，忙磕頭謝恩。

崇岱擺擺手說了句“罷了”，又繼續對官員們說：“遠舶司的事兒雖然不那麽急，可是裕親王在杭州遇到的佯冒旗人圈占民產的案子，朕看卻不是件小事了，要馬上查辦才好！刑部、八旗衙門、都察院要會同辦理，查一查這個叫蔡茂的到底是不是內務府的奴才，像他這樣的人在杭州還有多少。杭州將軍坐視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置朝廷臉面、旗人尊嚴於不顧，還有什麽臉面面對營內的軍兵、面對旗下的父老？著革去杭州將軍一切職務，以六品驍騎校銜發烏裏雅蘇臺。”

“je”

“老六啊，內務府的事兒我看過了年你也該整頓一次了，皇莊、皇商、造辦、采買，多年前的老黃歷也要修訂修訂……七阿哥那裏讓賀世炎去！他最知道稅政外交，讓他在戶部挑兩名主事過了年兒就動身！”崇岱略停了停，又說：“讓肅固也去，跟著賀世炎好好學學遠舶司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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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親手書寫的福字依舊是第一個送到裕親王府的，雖然早有另一份年貨已由專人遞送去了杭州。翊勳翻著年貨清單，笑著對伊蘭說：“三哥也是太仔細了些，光是科爾沁的羊背就送來了四對兒，怎麽吃的了那麽多……”

“又不是就你一個人吃，那五阿哥、七阿哥的份兒皇上自然都要準備出來的？”

“嗯，我看這細鱗魚、雅羅、鹿筋、哈什螞，還有黃米面撒糕、蘇葉餑餑，一準兒都是給雪筠的！”

“難得能跟雪筠他們過個年！對了，莊子上準備的山貨都給宮裏送了麽？”

“看你說的，就是你忘了我也忘不了不是？也不知道家裏兩個小子怎麽過年……”

“誒，這話說的不對，我看吶，我不在家他兩個自在還來不及呢！”翊勳說著，幹咳了兩聲。

“你看你，這次去了明州回來就時不常的咳，別總拿自己當年輕人了……”

“五十才知天命呢，我怎麽就不年輕了？想當年我可是橫刀立馬、統領千軍的大將軍，有幾人能……”翊勳說著忽然又沈寂了下來，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心事。

“好了我的大將軍，你的榮光我可是都看在眼裏的！只是，將軍的虎子可是真該考慮婚事了，你真的沒有章程？”

“我對他，也還沒有什麽確定的章程呢……”

“兒是娘身上的肉，肅固從小就是個踏實守禮的孩子，做什麽應該都不差的。”

“可是，他偏偏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啊！”

“王爺的意思是？”

“我不會讓他涉足軍旅的……可是，我又不舍得他跟我一樣操勞國事……”翊勳說著又望著窗外的湖景發起呆來。

“我看吶，他上次出洋回來倒是難得的興奮，不如讓他四處游學幾年？”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倒是至理！皇上的旨意已經下了，過了年兒讓他跟著賀世炎去協助德杞整頓遠舶司。”

“遠舶司？皇商的事情？”

翊勳點點頭，沒有說話。伊蘭卻遲疑道：“你不是說明州遠舶司烏煙瘴氣的麽？他……這也不是好差事啊！”

“皇上讓他去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肅固若將來真能在財稅上著力也未必不是好事，吏治畢竟樹敵過多……”

“你就不怕麽？”

“晚啦！”翊勳說著，臉上竟然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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